一. 比芝麻大一点的
2008年的大地沼。
这座城市像碗倒扣在垃圾堆的泡面。
污浊的天,热汤汁,黏糊糊的口水味。电线是漫天忸怩的面条,蜷曲相交,招惹的麻雀比蚂蚁还多。
又香又臭,热气里透着死气。
如果大地沼的人死了闷在棺材里,此气味与尸体腐烂孰臭,郑英奇想。
他又是被吵醒的。麻雀总在尝试阿卡贝拉,有一只总在走调,它可能是这只队伍的编外成员,五音不全,努力合群,被排挤又不自知。
昨天郑英奇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在日历画出一个圈,标注的是如期而至的开学日——一个会被祝福,却不被期待的新生。天色灰蒙蒙,像老天爷的悲悯。不过无所谓,郑英奇觉得他是能与地球赛跑的宇宙超新星。
于是他掀开被窝,径直翻身而起,如往常一样,套上松松垮垮的校服,洗漱,下楼,先母亲一步揭开了水果店的卷帘门,层峦叠嶂的鲜果,他摆摆弄弄,透过指缝看去,确保一个绝佳好卖相。
万物都需要生存秘诀。晨起的老人会愿意多投来一眼,为此驻足,寒暄,买10块钱砂糖桔,如果能配合演出,更是另一个制胜法宝。
“他爸要是还在就好了,娘俩真是不容易,得亏孩子也懂事。”
老太太锁定目标听众,说起第七遍一样的故事,称重忙活的郑英奇心里毫无波澜,却恰到好处地绽露一个堪比向日葵的笑,说着一如既往的台词。他本能地这样做。
“车祸那种事也没办法啦,所以以后我能赚钱了我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!”
“孩子是真乖。”大妈点头,“给我称两斤澳柑。”
“好哦。今天草莓也很新鲜,是刚到的,我还洗了一点,阿姨要不要尝一尝?”
“那也给我来半斤吧!”
“爷爷呢,要不要买一些给妹妹吃呢?”
所以郑英奇的母亲起床的时候,什么都做好了。郑英奇正朝咕噜咕噜的牛奶洒糖,缤纷多彩的钞票就铺满了铁皮盒子,彩色积木一样堆叠的鲜果,但她只喜欢黑白,她不会欣慰,更不会开心,她会说:“别浪费时间,多做些你该做的。”
“该做的”到底是什么?郑英奇想不明白,所以他没有做答,眼神也跟着一只苍蝇粘在了发白的梨子上,扎眼的脏,他抬手一扫,苍蝇便扑着翅膀飞远了。母亲看到,有些不悦地加大了音量。
“听到没有?”
“……好啦!”垃圾车正从远处,他眨眨眼睛,“妈…垃圾车来了,要我帮……”
“去吧,我自己就行。”母亲打断道。“上学重要。”
“是是,上学重要——那我走咯,妈你小心。”
郑英奇扯起包,飞一样地跑出了门,踩上刚被洒水车经过的沥青路,与满载破铜烂铁哐当作响的垃圾车擦肩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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